这是一位年轻医生的成长故事，他曾经历迷茫与困惑，最终成为一名知名的临床医生和医学科学家。
像他这样的青年医生是医疗发展的基石。“医学界”设立“住培知音”专栏，致力于展现年轻医师群体的真实面貌，倾听他们的声音，助力新一代临床中坚力量的成长。
撰文 | 文慧
三年前，33岁的谷万杰从国内顶尖三甲医院辞职，结束了自己7年的麻醉医师生涯。
裸辞后，他重新成为一名医学生，投身重症医学领域，攻读博士学位。其间，谷万杰的医学研究工作得到了国际学界的关注，连续入选全球前2%顶尖科学家（World top 2% scientists），以及该榜单的“终身科学影响力”和“年度科学影响力”人物。
在重症医学领域，我国学者入选年度榜单的不超过20人，上榜终身科学影响力的专家更是个位数。
年纪轻轻就在临床和科研领域取得好成绩，已是暨南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重症医学科副主任医师的谷万杰认为，是住培过程和好奇心、努力、专注成就了自己。如今，他同时担任医院住培基地教学主任一职，帮助更多年轻医生成长。
临床带教中的谷万杰（右）
坚持循证医学
2007年9月，谷万杰从安徽亳州一路南下来到南宁，入学广西医科大学临床医学双语班。此时他的想法是好好学习，以后能给一手带大自己的外婆治病。
与生俱来的好奇心让他在本科时期就埋下了科研的种子，而科研尝试始于本科时期对循证医学的自学。
“大二开始自学循证医学，并开始尝试写论文。”谷万杰回忆道。那时网络还没有这么普及，他的生活条件也极为一般，“没有智能手机也没有自己的电脑。”
“单面8分/面，双面5分/面。”至今，谷万杰仍记得学校门口打印店的价格。对于一个月生活费只有300—500元的他来说，不管是上网费还是打印费，都是一笔不小的额外开销。
就这样凭着“下载文献去网吧，翻译文献靠词典”，在资源有限的条件下，他凭借好奇心与钻研精神，在大四时就发了一篇7分多的SCI文章，刊登在了呼吸领域的权威期刊CHEST上。
“录用率挺低的，在当时，每年接受来自中国包括港澳台的稿件也很少。”谷万杰说。
本科时期，谷万杰发表了3篇SCI文章，创造了学校的纪录。“其实当时做科研有很大一部分是基于功利想法，就想发文章，以便保研。”谷万杰坦言。
保送硕士研究生后，他就读本校麻醉学专业，毕业后又顺利被南京大学医学院附属鼓楼医院录取，成为一名麻醉医师。真正塑造其科研理念的，也正是这段临床工作。
“真正成为一名临床医生，我才深刻理解，有价值的科研应该从临床问题中来，再回归到临床。即使短期用不到，也要朝着这个方向走。”谷万杰告诉“医学界”，“如果对于临床没有任何指导，哪怕统计出再完美的数据结果，也没有意义。”
谷万杰表示，上班后，对于科研的热情主要来源于兴趣。“医学知识每天都在爆发式地更新，传承来的观点未必完全正确，需要证据支撑。”
现在，他的科研灵感几乎全部来源于临床。他早已养成每天阅读文献的习惯，他经常追问自己：“当前的治疗方案是否已是最优？这个患者为什么没有达到预期的恢复效果？我们还能在哪个环节做得更好？”
辞职读博，在重症领域深耕
在旁人看来，谷万杰人生可谓一帆风顺，顺利保研并在知名三甲医院工作，发表了几十篇SCI文章……
只有谷万杰心里清楚，实际情况并非如此理想，“工作状态不算太好，身体状况也出了一些问题。”
在反复追问自己“目前的岗位适不适合你，你还有没有勇气继续做下去？”后，他做了一个决定，辞职申博，转换专业，全身心再做一次医学生。
“并不是单纯的身份转变，而是对过去的总结，对当下的评估，对未来的展望。”谷万杰认为，自己选择去读博，并不是简单地去提升一下学历，而是选择了另一种人生。
谷万杰在南京鼓楼医院做麻醉医师时，其间也参与麻醉后重症监护室（AICU）的工作，这段经历让他对重症患者的救治产生了浓厚兴趣，尤其是脓毒症。
“脓毒症在ICU里是个常见病，死亡率非常高，但它又是可逆的，如果我能在这方面做一些工作，改善患者预后，会非常值得。”为了进行更深入、系统地研究，他决定转换专业方向，申请攻读重症医学博士学位。
2022年，他进入暨南大学，师从尹海燕教授。“我发的第一篇比较重要的论文是关于呼吸机相关肺炎的，就和重症相关，很早就与重症有缘。”
从麻醉转向重症医学，谷万杰认为确实存在一些挑战，比如思维模式要从侧重于短期、精准的术中管理，转向对患者全身器官功能进行长期、系统的支持，但也因为有麻醉学打下的基础，这一转向反而让他对生命支持的理解更为完整和立体。
谷万杰的博士研究课题聚焦如何改善危重患者的预后。他很快就做出了成绩，以第一作者在JAMA（《美国医学会杂志》）、 INTENSIVE CARE MEDICINE（《重症医学监护杂志》）、British Journal of Anaesthesia（《英国麻醉学》）等期刊发表了多篇文章。
2023年，谷万杰和团队首次系统性地揭示了硫酸镁能够显著降低脓毒症患者的死亡率，并减少对肾脏替代治疗（RRT）的依赖。这篇研究成果发表在麻醉与重症医学领域的顶级期刊British Journal of Anaesthesia上。
“这项研究不仅仅停留在论文层面，而是真正实现了临床应用。目前，硫酸镁已成为我们科室治疗脓毒症及相关危重状态的重要武器之一，尤其在保护肾功能、稳定内环境方面。相关工作成功获得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面上项目的资助，进一步揭示其作用机制。”谷万杰说。
他介绍，该研究成果两年被引用40次，也被国内外相关指南引用，这更让他觉得自己的努力产生了价值。
2024年12月9日，谷万杰顺利完成毕业论文答辩，提前博士毕业。“审核申请制的医学博士学制为4年，我只用了2年3个月。这个时间还包括撰写博士论文，送审再答辩，其实真正的时间也就不到2年。”
2024年12月，谷万杰（右二）作为优秀毕业生提前毕业
回归临床，科研与救治并重
作为青年研究者，短短两三年就能获得如此成就，谷万杰并不认为是运气好。
“成功没有捷径，只是方法和道路不一样，科研是一个积累的过程。”谷万杰对“医学界”说，“其实，挫折才是科研的常态。实验数据不理想、提出的假说被验证是错误的、投稿被拒都是家常便饭。不断地强化自己，一路打怪，才可能有更多的资源。”
2024年12月31日，谷万杰入职暨南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重症医学科，正式成为一名ICU医生。到9月，他已经开始值二线班。
仅用9个月的时间，谷万杰就已熟练在ICU临床工作，成功救治了不少病人并开始指导下级医生。
羊水栓塞患者为医护团队送锦旗，左四为谷万杰
“作为一名医生，临床救治能力是最重要的。以往，大家对我印象是做科研的，其实，我从未真正脱离过临床。”谷万杰表示，短短几个月时间就顺利在临床一线工作，也在于他“底子厚”。
谷万杰是我国正式实行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后的早期住培生，当年入职南京鼓楼医院时，他就系统地接受了临床培训，带教老师张娟医生在三年住培期间给了他全方位的临床指导。
“以前实习时也做过临床工作，但那时更多是见习，还是一个医学生的角色。到了住培阶段，才真正开始从医学生转变成医生。”谷万杰说。
即便日后从麻醉医生转为重症医生，严格、专业、规范的住培训练加上数年的一线工作经验，让谷万杰并不惧怕这一转变，“重症医学日常最关注的是呼吸和循环，我们搞麻醉的最擅长这些。”
他坦言，能够迅速融入ICU高强度临床工作并担任重要职责，得益于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制度的扎实训练，以及此前多年麻醉科一线工作的淬炼。
“气管插管，动静脉穿刺，我也更有经验。譬如气管插管，我做了上万例，腰穿做了估计也有3000多例。现在科室里比较难做的腰椎穿刺，都是我来做。”谷万杰说，“近7年的麻醉工作和住培经历给我打好了基础，但思维肯定要转变，也有很多以前未关注的领域需要学习。
谷万杰带教中
如今，谷万杰还担任着暨南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危急重症医学部副主任、重症医学科教研室主任、住培基地教学主任等职务，他尤其注重向年轻医生传递一个核心理念：临床是根本，科研是延伸，思维理念培养很重要。
“做医生，首先要有责任心和医德。对于ICU医生来说，要永远记住我们是一个团队，每个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如果你管的病人，正好是你不擅长的也没关系，一定要及时寻求其他医生的帮助，将病人的安全放在第一位。当超出了我们的学科范围的一些问题，还要积极寻求医院兄弟科室的帮助。”
谷万杰说，在临床工作，还一定要保持热爱，积极调整自己的心态，对于正在参加住培的医学生们，他鼓励道：“哪怕只是通过治疗稳住了病人的血压，就是进步，是肯定。”
他建议年轻医生们“永远保持好奇心和批判性思维”，不要满足于简单地执行医嘱或完成实验，要多问一个“为什么”和“能不能更好”。
“希望通过我们这代人的努力，能够逐步将重症医学从目前的‘支持性学科’，更大程度地转向为‘精准预测性、预防性及治疗性’的学科，最终目标是从根本上提高危重患者的存活，改善危重患者的长期生存质量。”谷万杰说。